RISE

整部電影看來一貫輕鬆、幽默，一直帶有輕快的配樂，但據說原著小說作者赫拉巴爾比較注重主角的內心對話與糾葛，而且電影也刪減了不少重要的內心描述。看起來捷克導演伊利曼佐取其精髓，加上自己的品味，大快寫意描述捷克的歷史，也頗有大師風采。

現實社會一直是很荒謬的，藝術家最容易嗅到這種善變的人性氣質，往往反映在自己作品之中。其實人性本「忘」，歷史常常倒頭來重複了自己的荒謬。主角是個小人物，但他一直想變身成為大人物，雖然只能當服務生，但是從小店當到大飯店的高級領班也是相當有地位的服務生了，當他一步步往他的夢想邁進時，地位越爬越高，也見證了周遭社會的變化。我反而喜歡歐洲人對於自身歷史的反諷，不需要大英雄主角來詮釋悲情，或者用這種幽默小品的方式就可以凸顯主題了。其實主角一直是有爭議性在的，他雖然一直傻裡傻氣，不過也有點裝「傻」，看起來不帶殺傷力，其實可能是最聰明的。

故事背景從奢華的波西米亞富人排場，到最後切換到納粹統治下的德國人的納粹排場。兩相對比之下，財富、民族榮耀、性愛等等，都只是過往雲煙。如同主角一路愛照鏡子一樣，對照下來，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我只能就幾個難忘的片段來記述伊利曼佐的詮釋。

主角一直愛玩一個人性小遊戲，總是喜歡丟一把零錢在地上看大家撿，結果不論是火車站的市井小民、還是有錢到不行的上流階級，還是忍耐不住這心癢難搔的誘惑趴在地上撿。似乎也因為主角個子小、長得可愛，特別受女生喜歡，而他也很懂得取悅女性，只能說是春風事業兩得意。

高級大飯店的服務生，處處要求完美，貼心照顧每個顧客的需求，一旦出了小錯誤把盤子弄破，那就等於比死還不如，此時乾脆到處掀桌把東西全部砸爛，在優雅地扯掉領結走出大門。「榮譽」重於一切，在二戰以前的歐洲社會還是相當看重榮譽的。

我喜歡高貴優雅的飯店領班，最大的光榮是「曾伺候過英國國王」，被主角當成偶像。他也幾乎會講所有的歐洲語言，優雅地和嘉賓問候寒暄（這真是外交禮儀的最佳典範，彷彿也看到英國最出名的管家風格再現）。當捷克人風起雲湧抵制希特勒的自然疆界時，他對一位一直講德語要菜單的德國將軍用將近十種語言表達「我聽不懂」，德國將軍一直強調怎麼沒有人會講德語？！後來將軍辱罵捷克人時，領班將他攆出大門前還賞他兩巴掌。

主角後來和一位德國教師相愛，因為她是唯一讓主角能平眼相待的女生，沒想到女主角是位第三帝國的擁護者，處處都強調日耳曼的優越性，連結婚都要先做體檢，就連行房時也要看著希特勒的油畫。以便能成功受孕懷下歐洲未來的優秀人種。我沒有懷疑這是虛構的安排，這可能也是真實發生過的情況。

主角一直想打入上流群體，不管是變成百萬大富翁還是進入優秀的日耳曼民族行列中，因為他的身材矮小，還是沒有人看得上眼。這種孤立感，電影中只有透過回憶的場景來刻畫，但我相信小說中應該是刻畫地更強烈的。因為戰後變得「太有錢」所以要被共產黨抓去關，等到出獄之後，也只能到荒郊野外一個沒人住的破房子重新開始生活。清除如同廢墟般的道路，清出一塊塊的石頭，這不就是西西弗斯正在受的懲罰嗎？不過電影並不強調這種生存的存在主義命題。反而在片尾有強調主角的自我控訴，因為道德上，主角因為拿了猶太人的不義之財才致富，他內心是想要受懲罰的。他像是韋小寶一樣有點小奸小惡，卻沒有喪失純真的良知。第一次追火車，是因為想找錢找太慢，反而就變成以後貪小便宜的理由了。第二次追火車，是因為想拿熱狗麵包給火車裡的猶太人（這位猶太人化身為主角的心靈導師），卻還是趕不上。不過就算人生中充滿這麼多小遺憾，還是要繼續快樂地過下去的。因為政治環境會一直改變，主角雖然被放逐，也是很努力追求內心的寧適。生活在大自然中，每天沒有人可以對話，只好自言自語，檢視一下自我小人物的一生。

當捷克總統在廣播中決定將捷克的命運交付在德國領導人的手中，這代表著什麼意義呢？

「民族自決」或者「民族主義」幾百年來成為人類追尋的目標，追來追去成為人類文明的重大危機。「民族」一詞帶來更多毀滅、災難。不過當時的德國人或者將奧匈帝國的疆土也包括進去的日耳曼地區的人，看到希特勒的半身塑像及油畫無所不在，內心裡充滿著無限的激昂和熱情，這種感情也不能說是假的吧？崇拜「領袖」的迷思，在這個所謂後現代社會還不能被打破。

其實也不用想太多，最後就和主角一樣，把這杯啤酒先乾完再說。人生有很多挫折和無奈，不過我們都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處，我們充其量還做不了成為「歷史的舵手」這種角色吧？身為小人物，和那些大人物比起來就沒什麼好羈絆和失去的，先痛快地乾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