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黑暗騎士之後,就沒有一部電影在觀影過程之中覺得很震撼、不忍看下去。《鐵面特警隊》似乎取代了《黑暗騎士》在我心目中的震撼地位。這部電影討論了權力鬥爭、把警界的腐敗刻畫得如此極致,好像我初看《笑傲江湖》的感覺一樣。電影的風格融合了警匪片和黑色電影,電影中的時代背景也和《唐人街》 很像,取材自五零年代的洛杉磯。這部電影據說也是橫掃各大影展獲得一致好評,只是當時有《鐵達尼號》上映席捲了所有獎項和焦點。這部電影只在奧斯卡得了金貝辛格的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改編劇本。
會讓我覺得震撼之處在於電影和《黑暗騎士》一樣談到了什麼是正義?什麼是英雄?
電影中的洛杉磯、好萊塢,是美國夢的薈萃之地,是「天使之城」,在這當中卻看到了人性的黑暗和暴力。媒體的力量,可以扭曲黑白是非,一切只為了刺激買氣和銷售量。一堆文字和照片塑造了多少英雄、「白騎士」。就連媒體所揭露的犯罪和黑幕也是事前套好招抓一些替死鬼代替罷了。好萊塢的明星夢也是可以販賣和利用的,多少女孩想當明星不成,只能賣淫流落風塵。多少失意政客或男人屈從於最簡單的慾望,為了女色、為了金錢、為了權力、為了名聲。一切社會所追求的,都在電影裡有許多很棒的刻畫。
電影中的主角都很吸引人,凱文史貝西飾演的Jack是警界的明星,參與電視秀傳播LAPD的名聲。蓋皮爾斯飾演的Ed,是政治人物。他有一套自己的正義原則,也懂得怎麼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羅素克洛飾演的Bud就是血氣方剛的硬漢形象,看似四肢發達,也有柔情和智慧的一面。
關於正義,這三個主角都有不同的定義,這也是電影最迷人的地方。Ed寧願當同事的告密者,這樣會讓自己升官更快,就算被同儕排擠也無所謂。Bud就站在對立面,為了道義情誼也不想當告密者。Jack其實無視於這一切,他的生涯很好萊塢,他可以享受當明星的快感,也不缺錢和權。值得玩味的是,正義是這麼重要但是又如此脆弱不堪,警界有自己的官僚作法,有兇案發生就找到嫌疑犯定罪就了事了。不過Bud和Ed不這麼想,他們另有其他對正義的追尋,於是他們就一路查下去發現背後的陰謀。栽贓、刑求、黑臉白臉這些招數在很多電影中都有探討,這部電影又集其大成。三位主角之所以要當警察,對正義都有一套自己的答案。唯有Ed問Jack當初為何要當警察,Jack回答:我早就忘記了。這是我看這部電影中最想哭的時刻。初衷已經忘記、或者已經不重要了,但是Jack從此刻開始內心的良知又甦醒,協助Ed尋找背後的陰謀,追尋一切問題的答案。Bud則是最像傳統類型的英雄角色,他就是看不慣男人對女人行使暴力,因為他小時候就有非常嚴重的家暴創傷,這也是他想當警察的原因。Ed在一開始的故事讓人認為他只想立功升官,追求政治前途和功名,到最後他自己說,因為他父親被扒手開槍射殺,至今還逍遙法外。他就自創一個名號「羅羅湯瑪西 Rollo Tamasi 」,實際上這個人物不存在,只是他小時候想要給這個逍遙法外的惡徒取個名字,這也成為電影中解謎的關鍵。金貝辛格飾演的妓女,就和傳統黑色電影的蛇蠍美人一樣,只能在男性的權力下遊走求生存,她的無奈、「演技」,以及對羅素克洛發展出的真感情,得女配角獎是實至名歸,完全不是個花瓶人物。
電影的結局,和 《黑暗騎士》一樣,要讓警界幾十年內永遠不得翻身呢?還是跟平常一樣塑造一個假英雄出來?這就是蝙蝠俠和戈登當初必須下的決定。Ed這時候跳出來,說英雄不能只有一個。這也是電影結局最玩味的地方之一,雙方都在互相利用,互相搞政治權謀,好像也呼應了,只有最聰明的人才能生存到最後的道理。到最後,人們總要相信些什麼,所有的表揚儀式、報紙照片的文字圖片,都不是真正的本質,也不是正義之所在。因為「人們」是一個集合名詞,它很不理性、也很脆弱、很盲目、很容易搖擺。但是「人們」是社會和民主國家賴以維生的基礎。到最後,就好像柏拉圖的洞穴寓言,人們總要相信些什麼。真正知道幕前幕後所有內辛的人,無法再忍受、無法再次加入這個愚昧的社會,選擇遠走高飛。真正的英雄,超越了自己,超越了社會,但是不被社會所包容,英雄本身選擇自我放逐。留下來的英雄,未必是乾淨的,但是也未必是腐敗的。一切好像有那麼一絲模糊地帶,是無法一刀兩斷的。
片中也質疑了法律體制的功效,證人的證詞,其實不是真正的事實。但是為了正義,也有必須說謊的時候。所以到底什麼是正義呢?
在漢摩拉比法典時期,正義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追求形式上的公平。這樣求快速的「公平」,背後是「復仇」的誘因在驅使。好比武松在《水滸傳》當中對哥哥之死的復仇是很快速很大快人心的。到了《金瓶梅》,武松的復仇來的很晚,到了書中最後潘金蓮已經讓讀者開始覺得同情的時候才行使復仇,感覺上就是一齣悲劇。正義伸張與否在此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我們產生了悲憫之心。因為正義要付出的代價很大,於是哈維丹特在變成雙面人之後,選擇用硬幣來決定正義,將責任推給機率,而後再來行使暴力。Ed對於正義也有所堅持,但是他還是想屈從於自己的野心,暫且可以把正義擺一邊。至於世界上的正義公理存不存在呢?在宗教上,有因果報應和相信上帝這樣的思維。在西方哲學上,一直強調有先驗性的本質是不證自明的,不須要證明它是否存在,而是它本來就存在,我們又該怎麼維護它、用什麼方法、什麼目的? 這就是現代西方法制的基礎,相信有普世價值的存在。很無奈地,現代社會都在玩這套遊戲規則。姑且不論普世價值是否存在,這是人們選擇共同去遵守的規矩。行使公權化的暴力以維護普世價值的意義,就是刑罰的概念。文學電影等等所要探討的,就是多少罪惡,假正義之名而實施。
